渊澄与小河的信 · 其一

小河:

你好吗?我们久未通信。时间过得太快了,我搬到这里来也已经快要第三个年头了。

好久真的是太久了,这次突然想给你发一封信,提起笔后其实又不知道和你说什么好。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,主要是我怀念我们以前的那些日子。

到现在总体来讲,我过得还算不错,生活上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困难,只是工作上的事务比较繁复。不是说在技术上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,而是一直在做着我本职专业以外的事情。在这一情况下,每天在办公室里都觉得困顿,休息的时候大多只想好好睡觉,可不像以前那么精力充沛,还要出去漫步了。后来我意识到,这实在是一种恶性循环。有一段时间,我的记忆力甚至也出现了问题:上午交代的事情,到了下午就忘记了;午饭的内容,到晚饭就忘记了,最多只是勉强记得我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。后来我给自己订了规矩,每天的工作再忙也不能超过十个小时,要余下时间来用以做各式的放松和休息。我希望你也能注意自己的身体。

之前和你说过,我刚到这来的时候,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的生活实在是无聊的很,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。后来我慢慢去周边探索,附近的矮树林间只窜出几棵大树,正值我们凡人眼中一成不变的年纪。倒在地上有一些大块的朽木,我想那是他们的前辈。往远了走倒是有一片不大的森林,里面有些花鸟,但是生机也不算很繁茂。石滩上有一处溪流,但流量无常,甚至不是每天都有水,所以鸟类也不爱在此地停留。有一次,破天荒得来了只大蓝鹭!我驻足、盯着看它,像个宝贝似的,直到它短暂地休息过后再次飞走——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!有那么几次,我觉得我竟以老人一般的状态活着:整天碌碌无为,做一些周而复始又毫无内涵的事情,最后到了开始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地步。可酩酊后的空杯似乎有悖于什么,让人感到一股莫名地浅薄。

确实是浅薄啊。我的绘画也搁置了好一阵子,思绪里没有什么值得一画的东西,看那些颜色都是死气沉沉的。后来我实在是心里发慌,为了得到一些平衡,尝试着去当地的图书馆找了一些悬赏的翻译差事,姑且先做着。我想文字工作和艺术工作一样,既要求必要的创造能力,又要求对细碎规矩的遵守。其实关于这一点,我想你应该感触比我更深一些。

你怎么样?家人都健康吗?还有纪念馆,那时候咱们一起挂得招牌,现在应该已经小有名气了吧!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收藏?或者遇到什么新奇的事情?

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去,到时候我们再见!

13年5月7日

渊澄

 

 

渊澄:

见字如面。时间过得确实太快了,我们上一次通信也是两年多之前了。我这里很好,家人的身体都好,倒是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喝太多的酒。

如果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忙碌称为不错的话,那么纪念馆就还不错:时常有人来,赠予或是处理一些他们带来的身份和经历。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,这些内容的处理工作是如此繁复而庞大。说实话,有几次太过于枯燥乏味,我都想闭馆放弃了,但还好最终只是休息了一下而已。

对于故事的累积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但是也算小有成果了,不过我其实并不清楚哪些能算是比较「不错的收藏」。我想你可能会很喜欢其中一位书记官的故事,我对这事印象颇深。夏天的时候,一个来自外国的年轻人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语,带给我两本厚厚的老书,为这件事我花了至少两个月的功夫,不失为一次旅途。至于故事本身的细节,我想还是等你回来亲自看比较好。到现在,我觉得对于这类资料编辑的工作,保持诚实和简单是最重要的。对于一个外物的故事,它的长短像人们的生命,丰俭如人们的相遇,这些全都不由你我。我是个执念很强的人,生活中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加入到其他中去,但在我所从事的工作中,必须时时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做。只是有的时候,有些内容我实在是觉得太合适、太想放出来了,所以留给我稍作选择的余地只在于内容揭露的时机。

现在你出去了两年多,我的纪念馆也办了两年多了。比起那些收录的故事本身,我觉得在我印象中更加深刻,或者说我主观上认为我更应该关注的,其实是那些来参观的人们。两年以来,我发现我对于参观者们的印象有了一些新的认识:首先我注意到,很多人看起来都非常急躁,尤其是部分上了点年纪的人。他们大多衣着光鲜体面,给人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感觉。他们参观的时候走马观花,但是遇到什么感兴趣的却也会稍微驻足观看。更有甚者会直接跑来窗口,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定的东西,例如有没有什么身材火辣的舞女或者肌肉健壮的猛男,挣了大钱的商人或者子孙满堂的老人……我哪里有这么多这些!如果碰巧发现有类似的话就急着直接往里闯,然后也就草草地看两眼,如果我摇摇头说没有的话,就忽地一下子面如死灰,扭头就走。除开这些,他们到我这里要么是陪着别人来,再不然就是压根误打误撞来的。

相比起来,年轻人稍显礼貌。虽然同样是不懂规矩,但至少还有些谦虚。可是与此同时,他们既年轻又气盛,而这其实让我更加头疼。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喜欢那种奇想天外的故事,或者神话英雄的史诗,可我必须一次次地告诉他们本馆不做此类收藏。他们往往会因此而心声懊恼,然后我还要安抚他们,免得他们气愤过头,再破坏了什么别的东西,留下不必要的遗憾。但是总而言之,他们有让人觉得很有活力,脑子里有很多新奇的想法。

当然在这之中,无论年龄和气质,还是有那些愿意真正静下心来看收藏的人。有时候我会想,我所做的事业就是为了他们而富有意义的。自己如果因为了他们添一些麻烦,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。他们所需要的不比谁少,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最用心。我从看着他们坐在长桌前,实实在在地沉浸于一段情节的样子中,体会到了我工作最幸福的一刻。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们啊!我可能是以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太多,都有点麻木了,希望这不会影响我未来的工作。

我还见过一些人,哎呀——会在馆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,甚至要住在这里——这可是不行的,我还得费力把他们劝走。不过我发现每次我这么做之后反而会有些愧疚感,也许是我心里其实清楚这是因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喜欢,但是我觉得如果因为我一个人让他们改变了原本的生活,是一件危险而毫无责任心的事情。我常常会送他们一个红气球,希望他们获得生活的幸福。

所有的这些,其实都多多少少与我最初想象中的不同。

关于红气球,是我新开的纪念品窗口所售卖的唯一物品。有人曾经向我建议可以开一个纪念品商店,我一开始还嫌麻烦就想算了,到了后来我确实希望有一个,但是又不想搞得太复杂,就在窗口添了块牌子,卖这个。充好气后用白棉线系上,还可以挂上自己写的标签。其实感觉还挺好的,有不少人喜欢这个。

我们挂起的木头招牌还在那里稳稳地立着,只是稍微有点掉漆了,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。七月街酒馆的大爷也说「这种木头招牌啊,越挂越好看」。不过需要告诉你的是,酒馆今年年初关门了。大爷干不动了,他家孩子不喜欢经营餐饮生意,不愿意接这个班,也出去闯了。现在大爷有时候来我这边坐坐,晚上来我们就喝点酒,白天来则陪小孩子们讲讲故事。你特别喜欢的那套酒具,大爷关店的那天特意带来了,说留给你,暂时先放我这,等你什么时候回来取走。

你还记得你走之前说的,要去干一番大事业吗?我当时还觉得简直是太无聊了,确实这几个字都被照抄过几万遍了。不过我感觉无论你做什么,我应该都可以都支持你,因为你是一个总要做正经事的人。而且我发觉你的字写得比以前好了,你可要注意身体呀!有任何计划的话,欢迎你回来!在这之前,有空来信,也多给我讲讲你那边的事情。

另:我也很想念我们以前的那些日子!不过也一直没能和老马他们取得联系,我看等你哪天回来咱们要再好好办一办这个事情。

130712

小河